回想起去年,我們是在風雨中趕到淡水接續演出的。今年,我們則是早了一步到達同一個地點,在風雨中渡過飄搖的三天。
在那山谷裡,一直是我們很喜歡的地方之一,山明水秀、清幽自然,縱使在那待上一個月也不以為意。那裡雖然沒有現代化設備(除了廟裡唯一的一台電視機,和我們自己帶去的筆電外),購物也不方便,但是吃睡、洗滌,該有的都有了,而且還有可以讓我們避風避雨的活動中心,天氣好時,還能山前山後散步看風景,坐著搖椅乘涼、看藍天看星空。
這裡的日子,真可稱為逍遙自在。
只是今年的這幾天,是在不平靜中過去。
剛到的那一晚,空氣中夾帶著雨絲,宣告著陽光暫時退下的消息,幸好有阿勉叔等幫忙未雨綢繆,將雨棚架好,將四周帆布以鐵絲固定,把所有能做的防範措施全都使上,讓大家可以更加方便地演出。
也虧得這裡使用的是鐵皮屋頂,換成是中南部常見的塑膠帆布,早就在風吹雨打中破損不堪,更別說庇護我們了。
愈晚風強了些,但雨勢不大,我們睡在戲台上,聽著阿勉叔說著經歷趣事,倒也迷迷糊糊地入眠。近天亮時,風更大了,雨勢也一陣一陣的強了,聽著鐵皮棚頂不斷遭到風吹掀動而傳來的吵雜聲,還有帆布拍打的聲響,說不怕,是騙人的,只是我安心於這座山谷帶給我的穩定感,內心竟然沒有什麼起伏。
真正讓我不安的,是遲遲不肯有大動作的颱風們。
我的腦子裡,不斷迴旋上回水災的景況,離家前,菲律賓已經形成水災,鄰近國家和台灣南部的人們,如何渡過這個悲傷的中秋節?
在這裡買不到報紙,只能收聽廣播,傳來的也只是各地的災情,我想著:入秋了,南部那些家園尚未重建完成的災民們,他們會不會冷?那些心理受創尚未復原的人們,怎麼渡過這幾天?怎麼面對無力改變的天候?
我一直都悶悶的,無法真正的快樂起來,一放下專注於演出角色的心思,就開始不停地想著。從還在萬里演出時,我就知道自己怪怪的,平靜中含著憂鬱,並且不斷煩惱著這些天災人禍的問題。
隔著一塊帆布和自然生活的我們,算是幸運的了,前台沒受到風雨打擾,後台也頂多因為帆布濕透滲水遭強風打入或是接縫間漏水,其餘都算安好,比起之前遇到的,這座戲台,真算是良好的了。
我和阿馬還趁著早上雨勢小些,到山下替大家也替自己買了些用品,加上中秋節大家互送的月餅,待在這裡幾天,幾乎沒有什麼問題。
看著依舊進行的法會,人來人往的義工、香客,好似那兩顆打轉的螺旋影響不了他們,我想,人的堅持和誠心,在這當中看得最清楚。
那天晚上,聽說颱風往其它方向去了,對台灣的威脅減少了,但卻苦了其他國家的生命。不管到哪裡,都是對生命的威脅,但是沒有破壞,就沒有建設,這道理,卻是真切而又令人不忍。
我和阿馬聊著聊著,還是忍不住地哭了。
無論是對天亦或對人,一切都是那麼的無力和無助。我知道自己很幸福、也很幸運,人生中幾次轉折都有驚無險的撐過,我一直想像,經歷過像八八水災的人們,是怎麼面對下一次的颱風?是不是像我一樣,只能不斷地祈禱?還是像團裡走過各種大風大浪的阿姨叔伯般,平淡面對?
我問著,既然人生中是不斷地驚懼、不斷地失去,何苦還要來走這一遭?
沒有任何輕生的想法,只是明白了輪迴的磨人,和生為人的苦樂。不是不報,不是不幫,不是蒼天無情不生憐憫,而是,真正能幫人們的,就是人們自己。
我知道自己怕死,怕東怕西,騎車在路上總是小心翼翼,坐阿馬開的車也無法完全放心,戒慎恐懼,深怕一個不小心損及彼此的生命;面對無法掌控的大自然,更是如履薄冰;思及身處水深火熱、一張張哀愁待援的臉,我竟發覺人生的苦海無邊,不是因為得不到榮華名利、功成名就,而是這樣深沈無助的浮沈而造就。
這樣的輪迴,為什麼要接續下去?
其實,我很怕,很怕挽救的腳步慢了,很怕我們的悔悟跟不上宇宙的討報,很怕我們覺醒得不夠快,所以我愈來愈珍惜一切,珍惜所有人事物,所以才會愈來愈拋不開,愈來愈期盼自己能從驚懼中跳脫,成就真正的大智大勇。
山中幾日,我明白老天爺對我們的厚愛,也明白上天是在用較激烈的手段保護所有的生命,既然無法漫長的等待下去,那麼就讓大家直接感受到何謂因果施受,或許這樣的當頭棒喝,可以更快喚醒我們內心沈睡已久的單純和質樸,喚醒我們與大自然共生共存的和平意識。
那一片好山好水,是我很喜歡的一個地方,彷彿與世隔絕般,卻不覺困頓,簡單的生活,簡單的日子,在那裡看夕陽落下,聽鳥語水聲,舞台上演著一齣又一齣的傳世戲文,舞台下也有著一幕又一幕的人間風景。雖然碰上了撐著傘、無法自由遊賞的天氣,但那幾天,令我難忘。